约翰逊二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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策花|长安又雨【一】

长安的秋天没什么可看的,说到底,现在这样的乱世,又有什么能看的。

除了冷。

风里夹着冰霜,石上裹着寒露。秋叶落了一层又一层,叠着腐朽和血味儿。干枯的叶片吸了雨水变得潮湿柔软,踩上去并没有飒爽的脆响。

所以当百语摔倒在上面的时候,也只是闷闷地响了一声,他已经疲惫不堪,脸色憔悴得很,甚至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倒在了地上。

他眨了眨眼,目光落在身边的木匣上,见东西摔了,脸上一下子露出慌乱的神色,却没有气力即刻起身,只得皱着眉微微挪动身体,伸出手臂去够那木匣上的绑带。露在衣袍外面的手腕很瘦,腕骨明显,指甲却是修剪得整齐。

他把带子紧紧攥在手心里,将木匣拉到自己身边来,撑着身体半坐起来,双手微抖地打开盖子,里面安静躺着一把古琴,并不是什么名贵的样式,更提不上有多好,便是走到哪儿都能见到的寻常样子。

百语终于露出了释然的表情,温柔地用指腹在琴弦上抚了抚,才安心地将盖子合了起来。然后踉跄着起身,把琴小心翼翼负在背上。

 

百语何许人也,正是青岩万花琴圣苏雨鸾门下弟子。刚入世时的他,琴声倜傥,人也风流,连鬓角的发丝飘荡都是多情,有人千金难买他一曲,但又有人曾见他对着蜷缩的乞丐抚琴而歌。正是个什么也拘不住的随意性子,最后不知为何却和天策府的段晓结为挚友,哪怕狼牙军来袭,战事吃紧,两人每隔三两月也会小聚一次,三言两语,一杯浊酒,一段琴弦。

相聚离别,离别相聚。

 

两个月前,百语拒绝了师门的回谷召请,带着一把琴依旧浪迹在江湖中。

当时带在身边的琴还是上好的名物,琴身用的是极名贵的木料,琴弦则是在宫廷乐府里都求不到的,琴的侧面缀着流霞宝石,灿灿流苏,好不夺目。

但那时的百语却已大大不同于刚出谷时的模样。随着安禄山起兵,叛军如脱缰之兽咬碎了一座又一座城池,遂上到官商,下到百姓,谁还顾得上风雅闲适,各自逃命去了。

百语抱着他的琴,日子过得艰难起来,为了换取口粮,先是挖去琴上那好看的流苏宝石当了,后来干脆当了琴,换了把没那么讲究的凑合用,可这些银钱哪里够使,于是又把手头的琴当了,买完吃食再买把差一些的,如此往复,便换成了现在身上带着的。

但是他却再也舍不得当了,哪怕饿上几天肚子没有力气走路,也不能把它丢弃。

大概是因为段晓曾经跟他说过“我们这些男儿,大多是已经同家里断了往来的,有时想写封家书都不知要寄往何处,可是听到先生这琴声,哪怕走得再远,也觉得能找到回来的路。”

 

“段晓……”百语停下来,扶着一棵老树微微喘息。

向上望去,灰蒙蒙的天空中,忽然落下雨来。

他抱紧了琴匣,酸涩的雨水砸在眼眶里,登时又沿着下巴滚落下来。

“你倒是……你倒是回来啊……”

 

 

“百语,百先生……醒醒。”

听到一两声轻声的呼唤,百语睁开眼,见到段晓的笑脸映在面前,“可算醒了,你这酒量…呵……”段晓的手还放在百语的面颊上,往下一滑握着他的肩膀,大大方方地把人拉了起来。

百语显然还没睡醒,垂着眼睛看着段晓的破军胸甲发呆,眼前这猊兽的花纹逐渐一个变成两个,然后眼前一黑,“咚”的一声脑门砸在段晓的肩甲上,这回百语彻底醒过来了。

忽然想起来午后自己带了酒菜来天策府寻段晓,段晓刚从枫华谷调职回来,百语来给他接风,二人许久没见,自是相谈甚欢,自己一杯接一杯,段晓却只饮了两口就把酒杯搁到了一旁。

“头疼?我送你回去吧。”男人的手心有常年握枪磨出的厚茧,却也十分温暖,在百语头上摸了摸,又把他横在桌台上的琴收拾好了,单手拎在背上。

“夜里还要去当值,百语若是喜欢这酒,我备好了等你下次来。”

百语见他连手甲翎羽都已一丝不苟穿戴好,听明白对方在下逐客令,这事儿本是没什么,可先前自己故意喝醉,露出些邀请的意思,可段晓却仿佛没看见似的,亲吻搂抱一如既往的温柔,可再往下就没动作了。

两人在一起也有月余,独处时做这事儿本没什么好遮掩的,虽说段晓总是显得有些害羞,可一旦宽了衣,立刻就让百语知道什么叫扮猪吃老虎。

现下又是唱哪出。

百语皱着眉,起身将被自己拉扯得松散的衣袍整理好,从段晓肩上把琴接了过来。

 “不必,我自己走。”

百语抱着琴走得慢条斯理,很好,百先生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百先生,一双白玉般的手,一把沉黑色的琴,不知引得多少红颜才子沉醉其中。

丝丝弦弦,琴声切切。龙枪长鸣,伴入江风。

溪有萤语,花有幽愁。收拨入画,如歌如诉。

世人都赞他琴艺天上人间,偏偏这段晓说……

百语听到身后一片寂静,走了十来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。

昏黄的灯火从段晓身后漏出来,段晓见他转身又快速挥了挥手,头上红白相间的翎羽跟着一颤一颤,他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,大声喊道:“百先生,夜深露重,可仔细着些。”

那是月亮刚爬上柳枝梢头,已有兵士提了灯火去点路旁的石灯台,跳动的火焰将一丝不苟的石板路映上了几许温柔。

百语也对着段晓挥了挥手,绣着银线的黑靴子踩在坚实的路上,愈走愈远了。

 

“您醒了。”

伴着一个年轻的声音,视线中模糊地显出一条红白相间的翎羽。

“段……段晓!”

百语惊坐起来,紧紧地拉住面前人的双手。那人被他捏得手都红了,却也不恼,依旧好声好气地说道:“先生认错人了。”

“……我认错人了?”百语艰难地消化着他话里的意思,眼前人的面孔也逐渐从段晓变成了一张年轻男性的面孔,浓眉大眼,看起来有些稚气。

他“啊”了一声,尴尬地松开了手。“抱歉……”

百语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旧的帐子里,身上的被褥吸了湿气变得潮湿沉重,去也护住了身上的温度,鼻翼下飘着股淡淡的霉味儿和泥土的腥味儿。

百语望着帐篷顶部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
原来是一场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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